貧僧有話要說十七說 貧僧兩岸往來記

貧僧有話要說十七說 貧僧兩岸往來記

文╱佛光山開山星雲大師

記得貧僧還是兒童的時候,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有人問我:「你是哪家的孩子?」我說:「萬福新村的。」我父母的故居就在萬福村。到了揚州,人家又問我:「你是哪裡人?」我告訴他們:「我是仙女鎮的人。」到了南京,出家以後,經常有人問起貧僧哪裡人?我說:「我是揚州江都人。」後來有因緣到了其它省分,每當人們問起貧僧哪裡人?我就回答他說:「我是江蘇人。」

四、五十年前,貧僧周遊世界後,人家經常把我們看成韓國人或是日本人,問起:「你是哪一國人?」我說:「我的祖國是在中國,我是中國人。」之後,因為貧僧在台灣住了六十多年,台灣人把我看成是「外省人」,回到大陸故鄉探親,離別數十年的家鄉父老們也不認識我了,都說這是「台灣來的和尚」。我究竟是哪裡人?不得已,貧僧就自嘲說:「我是『地球人』。」

自從貧僧做了「地球人」,在世界上旅行,好多移民海外的中華民族炎黃子孫,他們慨嘆自己的身世,不知自己是哪裡人,後來都學習我,說他們都願意做「地球人」。

大陸和台灣通航以後,曾經有十年的時間,因為一些誤解,使得貧僧無法通行大陸;後來獲得當時的全國政協主席李瑞環以及中國佛協會長趙樸初二位先生給我的開釋,我才得以再回大陸探親,至今仍然感謝不已。現在,我在兩岸隨意來往,見到兩岸的民眾、佛教徒,彼此語言、飲食、文化,其實都沒有分別;但就是有一些政黨,以為我在台灣建立佛光山,他們說我是國民黨的人;後來我在南部建寺,與余家班、楊秋興、陳菊等地方首長也關係良好,他們又說我是民進黨喜歡的人;現在貧僧往來大陸,許多人又說我是共產黨最喜歡的人。其實,貧僧可以自豪的說,世界上,只要知道的有緣人,都是貧僧喜歡的好朋友。

在貧僧的心目之中,沒有什麼地域觀念,沒有什麼種族的分別,同是頂天立地的人類,每一個人都有父母兄弟姊妹,尤其我們都是炎黃子孫,何必要把界限畫得那麼清楚呢?

不過,好在貧僧不經營商業、不做買賣。但儘管我有這樣的想法,在台灣,台灣人都說貧僧把錢帶到大陸去了,就是到了大陸,他們也把我當作是境外的台灣人士,甚至有人經常質疑我,說我把錢財都拿到美國、拿到歐洲、拿到日本去了。實在說,貧僧沒有錢啊!貧僧一生都不積蓄金錢,也從來沒有過存款,哪裡有什麼錢拿到什麼地方去呢?

我倡導本土化,有土地的地方,就有人類,有人類的地方,就有財富,財富分散在地球上任何一個地方。只要勤勞、正直、廣結善緣,還怕沒有錢嗎?

貧僧的老家在江都「萬福新村」,我曾在一九八九年回鄉探親,一般人都說我是衣錦榮歸,算來,實際上也只提供三千美元,給他們修繕房屋。再有,就是鼓勵佛光會慈容法師,捐獻人民幣五百萬建設江都聾啞學校,也鼓勵蕭碧霞師姑,出資十萬美金給地方政府恢復重建仙女廟,只是至今也不知道仙女廟在哪裡了。後來,自己捐了百萬人民幣給母院棲霞山,聊做報答當年在此學習的恩惠。

鑑真圖書館一景。 圖/人間通訊社提供

鑑真圖書館一景。 圖/人間通訊社提供

二○○三年,貧僧出席鄉親前輩鑑真大師東渡日本一二二五年的紀念活動。在此之前,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居士曾經倡議要辦一所國際化的佛教大學,會上他們希望有個現代化的圖書館嘉惠學子。為了效法鑑真大師的精神,貧僧沒有二念,立刻就承諾在家鄉捐建鑑真圖書館了。

二○○五年奠基動工,佛光山派遣慈惠法師來回大陸十餘次,興建了現在的鑑真圖書館。二○○八年完成後,已經成為揚州文化的地標。每兩週一次的「揚州講壇」,開壇七、八年來從未間斷,邀請兩岸易中天、馬瑞芳、高希均、于丹、錢文忠、林清玄、余秋雨、閻崇年、莫言、余光中等人開講,每次都是千人以上的聽眾。如今館裡的藏書,聽說也有二十萬冊了。承蒙書記謝正義、市長朱民陽等領導支持,貧僧很少有鄉土觀念,但有這樣的因緣,對所謂的鄉親父老兄弟姊妹們盡一份力量,也總想要滿足大家的願望。

數十年來,由於出家、兩岸分離,貧僧對老母也沒有盡孝養之道。直到一九八九年後,為了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花了五萬美金在南京購買了一間宿舍,定名為「雨花精舍」,讓母親可以在那裡安養,並且請人協助照顧。不過,老奶奶經常對佛光山前去的心平、慈惠、慈莊、慈容等法師說:「這是你們佛光山在南京的『下院』,你們要派人來當家住持啊!」

母親九十五歲高齡在美國逝世以後,「雨花精舍」果真成為佛光山在大陸的下院,許多的徒眾經過南京,都會在那裡落腳掛單,現在由當家妙霖法師為大家服務。也承蒙南京的各界人士、一些黨政領導對我們的照顧,包括省長、書記、市長等人,都曾在那個小小精舍裡聚餐,吃上一碗由蕭碧霞師姑煮的佛光麵。現在想來,也是我和故鄉的一些善緣吧。

此外,南京大學找我多次講演,校長、教授、書記都成為好友。後來他們要建立分校,各界人士多所贊助,我也隨喜捐建了一間以「佛光」為名的佛光大樓。貧僧的意思是,希望中國大陸也可以享受到佛光普照吧。

多年前,香港佛光協會會長陳漢斌夫婦,把他們在上海買的兩間房子送給佛光山。貧僧到了上海以後,一些政治界的朋友都不敢進我們的大門,他們怕與宗教來往,會對他們增加麻煩。可是大家相處日久,時隔一、二十年,包括宗教局長、台辦主任等,都曾在我這小房子裡聚餐、談話,彼此消除了許多誤解隔閡。

現在,這許多小型的房舍經過徒眾和當地信徒的發心,把它擴大,已經成為一棟大樓,定位為佛光山的文教中心,也作為我公益基金會在上海的辦事處所,由滿蓮法師在那裡住持。貧僧雖然很少前去,有聞那裡的信徒大眾,在佛法裡享受人間佛教的法樂,經常聽到一片讚美之聲,這也讓貧僧感到欣然告慰了。

與上海同時的,最近在北京通州也設立了「光中文教館」,對於親子教育、藝文展覽、發揚中華文化等,也獲得很多因緣的肯定。現在由慧寬、慧得法師在那裡主管負責。

佛光祖庭宜興大覺寺一景。 圖/人間通訊社提供

佛光祖庭宜興大覺寺一景。 圖/人間通訊社提供

十多年前,當時的江蘇省宗教局翁振進局長,曾經和前任國家宗教局葉小文局長,跟我們共同舉辦「恭迎佛指舍利到台灣」,有數百萬人參與禮拜的行列;後來也一起組成「中華佛教音樂展演團」到世界各地表演。甚至邀請貧僧到廈門出席「海峽兩岸暨港澳佛教界──降伏『非典』(SARS疫情)國泰民安世界和平祈福法會」。由於這許多次相處的友誼,有一回,翁局長忽然提到說:「星雲大師,以後你可以回到大陸來建一間寺廟嘛!」

貧僧一聽,問道:「你們認為台灣境外人士可以在大陸建寺院嗎?」他說:「你當初在大陸出家不是有祖庭嗎?你可以復興祖庭啊!」由於他的善意,就讓貧僧在現任國家宗教局王作安局長的故鄉──宜興市,重建了過去的祖庭白塔山大覺寺。

十年來,承蒙宜興市政府蔣洪亮、王中蘇等領導,以及當初的宗教局長許偉英、所在地西渚鎮委書記蔣德榮等許多人給我們的關心,劃給我們一塊二千畝的山區土地,也獲得建設局金新華局長的幫助,為我們種樹、設立停車場,真是要什麼就有什麼,甚至,要把旁邊一座有萬頃規模的水庫改名為「星雲湖」。貧僧一再地跟他們推辭,直說不可。幾番往來後,不得已只有說:「用半個名字送你們,就叫做『雲湖』吧。」現在,「雲湖路」、「雲湖賓館」、「雲湖國際會議中心」……紛紛都用起了這個名字來。

在大陸感謝他們的盛情,真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貧僧說一句真心話,說大陸共產黨不提倡宗教,在貧僧的感覺裡,大覺寺的建設受共產黨的恩惠幫助,比起在台灣和其它的地方建寺廟,又方便了不知多少倍。

佛光祖庭宜興大覺寺一景。 圖/人間通訊社提供

佛光祖庭宜興大覺寺一景。 圖/人間通訊社提供

如今,貧僧的祖庭大覺寺,大雄寶殿在今日的中國大陸,應該也算是數一數二、莊嚴巍峨的寶殿,和基地千坪以上、十五層樓高的白塔,兩相呼應。白天登塔,遠眺雲湖風光,夜晚,在西安劉劍宏居士的協助下,綻放光明,把白塔妝點得簡直是一座燈樓、一座燈山了。

因為貧僧是境外人士,於是邀請我的法子棲霞山住持隆相和尚前來兼任住持,實際負責建設工作的是都監妙士法師。他是湖南衡陽人,出生於台灣,留學美國,獲得宗教學碩士。幾年前,江澤民主席和他見面時,見他年輕莊嚴,就問他:「你這麼年輕,怎麼會出家做比丘尼呢?」他回答說:「主席,您選擇改變中國,我選擇改變自己啊!」這句話,特別獲得江主席的賞識。

前總書記江澤民先生(左三)至揚州鑑真圖書館參訪,大覺寺都監妙士法師接待。2009.04.15 圖/法堂書記室提供

前總書記江澤民先生(左三)至揚州鑑真圖書館參訪,大覺寺都監妙士法師接待。2009.04.15 圖/法堂書記室提供

妙士法師雖是比丘尼,和工商各界、信徒,甚至黨政機關領導都交往得宜。有一次,一位領導因為他的幹練,想說應該要給他個什麼職務名義,當時負責的領導就開玩笑說:「最好請他做我們的統戰部長吧!」現在,寺裡有來自大陸各省市約五十名的四眾弟子,在他的帶領下,已經分擔了文化、教育、社教等弘化工作,大家都能勝任,偶爾也會到台灣本山進修,做短期的訓練。

大覺寺每天和雲湖左右為鄰,湖光山色,也覺得美不勝收。當地政府要貧僧做一首〈雲湖之歌〉,我開頭就說:「向東是百里洋場的上海,向西是六朝繁華的金陵,南有杭城、北有揚州……」描寫這裡的交通便利,四通八達,和這許多城市相互往來,車程都在一、兩小時之間。看起來,將來度眾功能會更增加方便了。

感謝海內外信徒們的擁護,大覺寺辦過兒童夏令營、青年生命禪學營,也舉行佛化婚禮、菩提眷屬祝福禮,召開過幾次的國際學術研討會,以及各種藝術活動等。這裡不收門票,不收停車費,每天歡迎千名、萬名以上的人士來訪、喝茶、欣賞美術展覽,甚至在週末、週日,和這裡的貧僧們一起過堂用齋。特別是三年來舉辦的「宜興素食博覽會」,五天之中,每年二、三十萬的人潮,良好的秩序、零公安事故,提升了人民的生活品質,不但和當地的公安成為好朋友,也獲得媒體多次的好評,市政府已經把白塔山大覺寺,列為是他們伸向國際的一張名片了。

儘管如此,貧僧也感到很慚愧,十年來在那裡開山建寺,可以說破壞山林水土,當地政府自己花了數千萬人民幣,幫助我們擋土護坡、栽花植木,修復那些山林水土,貧僧怎麼能對他們不感謝呢?

話說回來,以往大陸稱出家人都叫「貧僧」,現在人家也不認為我是「貧僧」了。因為他們說,我擁有比佛光山土地更廣闊的祖庭大覺寺建設;在上海、北京擁有一整棟的文教會館;最近文化教育公益基金會也在南京成立了,甚至網路刊登貧僧因為出版多部著作,列名十大版稅收入排行榜。一本簡體字版《獻給旅行者365日──中華文化與佛教寶典》,北京人民出版社印刷發行上千萬冊,要分送給全國各大飯店、旅館等等。如此一算,現在要叫「貧僧」幾乎是不可能了。

不過在我的心裡,仔細想來,生命的過程,貧、富不只在金錢、物質上計算,應該在發心對國家社會的貢獻。像我這種人究竟是貧僧呢?不是貧僧呢?也就不太去計算了。

最後,貧僧還有一段意見要說。現在,對於兩岸關係各說紛紜,彼此僵持不下,在我認為,只要去除法執、我執,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其實,我是認同「九二共識、一中各表」的,因為這是何等美好的兩岸政策,是一種公平、平等的依據。台灣人不能否認自己是中國人,如大陸習近平主席講的「兩岸一家親」,這樣的和平、平等、和諧,對海峽兩岸的人民百姓有什麼不好嗎?(二十說之十七,2015.3.22口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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