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僧有話要說三十一說 媒體可以救台灣

多年前,我曾經在《天下》雜誌上,看到一篇題為〈媒體讓台灣往下沉淪〉的文章,這篇文章一直在我心中久久難以釋懷。媒體人都是國家的棟梁,都是社會的精英,為什麼他們會使台灣往下沉淪呢?我想,是因為有一些不正派的媒體,他們把優良的媒體本質掩蓋了。這些媒體,總是報壞不報好,報假不報真,報惡不報善,報非不報是,為了取悅讀者,不顧國家的前途、社會的風氣,讓「台灣最美的風景」都變得不美了,那是非常不當的事情,也難怪《天下》雜誌要出專刊,慨嘆說媒體讓台灣往下沉淪了。

記得天下文化創辦人高希均教授在《遠見》雜誌上,發表了一篇〈我的台灣夢:出現《更正報》〉,裡頭提到:「有《更正報》,受委屈的人找到了救星。他們終於可以在另一份報紙來辯護。」後來又在〈政客變君子,台灣走出政治霧霾〉一文中,再提到:「透過不實指控,製造對立,造成社會不安,其中以民代、傳媒、動嘴、動筆者為多。」《聯合報》的元老張作錦先生也說:「媒體不走邪惡之路,是基於對一種價值的信仰,並自願長期、忠誠的護衛。」評論家南方朔先生也說:「當媒體變成一種消費品,而不再是社會的公器,這時候,媒體只會將一個社會拖向平庸和無聊化的深淵。」從這許多文化人的言說裡,讓我們看到了台灣媒體的現狀。

新聞媒體有言論的自由,這是不容易讓人來否定的,但是媒體的自由,還是要有規範,不能侵犯別人的隱私,假造別人說的話,極盡造謠中傷;如果媒體認為這也是自由,那就是錯誤了。

前不久,天主教教宗方濟各訪問菲律賓,其時,也正是我在菲律賓籌建光明大學的會議中。聽聞有記者請問教宗,對於不久前,法國漫畫雜誌《查理周刊》遭受伊斯蘭教恐怖分子射殺的看法?教宗回答說,新聞有言論自由,宗教也有信仰自由,不能以言論的自由來侵犯別人信仰的自由。就像有人毀謗我的母親,他可能也會吃上一拳。

教宗這樣的回答,實在不愧是一位天主教的領袖,四平八穩,彼此顧到,非常公平公正。因為當今此世,許多人都錯解了「自由」的意義,以為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事實上,你歡喜是可以,但不能妨礙別人的自由。

所以,現在許多人濫用了「自由」,以自我認為的自由來侵犯他人的自由,實在不當。今後的世界要和平,社會要和諧,必須要大家先尊重別人的自由。

佛教釋迦牟尼佛制訂了很多的戒律,出家人有出家人的戒律,在家佛弟子有在家佛弟子的戒律,但是很多人都害怕受戒,認為戒是不自由的,受了戒,殺生不可以,偷盜不可以,婚外情不可以,妄語兩舌不可以,太不自由了。

2002年,大師帶領各媒體負責人於台北大安森林公園,發表「不色情、不暴力、不扭曲」的「三不」媒體淨化宣言。 圖/人間通訊社提供

2002年,大師帶領各媒體負責人於台北大安森林公園,發表「不色情、不暴力、不扭曲」的「三不」媒體淨化宣言。 圖/人間通訊社提供

實際上,在佛教解釋「戒」這一個字,是自由的意思。戒殺,就是要你不侵犯別人的生命,要尊重別人生命的自由;不偷盜,就是要你不侵犯他人的財產,要尊重別人財產的自由;不婚外情,就是要你不侵犯別人的名節,要尊重別人的家庭、身體、名節的自由;不妄語,就是要你不要毀謗傷人,要尊重他人名譽的自由。所以,戒是給別人自由,也是給自己自由。

讓我們到全世界的監獄裡面去做個調查吧,為什麼受刑人被關閉了?國家法律剝奪了他的自由嗎?就是因為他傷害了別人的自由。假如說我們自己不侵犯他人,不妨礙別人的自由,又有誰會來侵犯我們的自由呢?

因此,今天的台灣,如果媒體都能公正無私,不侵犯別人的自由,尊重法律上的人權保障,那麼媒體可以救台灣,台灣也就跨進一大步了。

不過,要媒體人救台灣,也先要社會提升讀者的人文素養,提升閱讀的品質,不要媒體報導聳人聽聞、揭人隱私、以真報假的新聞,要求真、求善、求美;有好的讀者,自然就會有好的媒體。

在台灣,我們經常聽到人說:「今天電視不好看。」為什麼?「立法委員沒有打架!」那麼記者就必須要報導打架的新聞,來取悅觀眾。又有讀者說:「今天的報紙不好看,沒有什麼殺盜奸淫的社會新聞!」那麼報社為了讓它的報紙有銷路,就是沒有殺盜淫亂的新聞,也要儘量地製造出一些事故來。所以,台灣的媒體到了這個程度,民眾也應該負一些責任。

據我所知,民國以來,有不少優秀的媒體記者,如:中國《大公報》的張季鸞、王芸生,《庸報》的董顯光、《大晚報》的曾虛白,一直到台灣早期《公論報》的李萬居、《立報》的成舍我、《中央日報》的馬星野、《自立晚報》的吳三連,還有《聯合報》的王惕吾,也提倡正派辦報;就是《中國時報》的余紀忠,對於公益、環保、水利,也熱心護持。可以說,他們都是這個社會真正的中流砥柱,以文字主持公道的「筆陣群」,他們的功績不但流傳在社會,也深入到人心。甚至於世界上也有一些報紙,如《紐約時報》、《洛杉磯時報》等等,他們的報導客觀,議論持平,對世界深具影響力,如果要頒發「普立茲獎」,這許多的報人,都可以成為世間的典範了。

貧僧對媒體的尊重,在四十年前,就曾經想要舉辦類似「普立茲獎」的新聞獎,以鼓勵媒體人,但是有人怪說這是我們想要收買記者,所以後來就不敢進行了。

直到前幾年,因為貧僧老矣,自覺對社會有義務、有責任,所以籌設了「公益信託教育基金」,並且設立了「真善美新聞傳播獎」。為了讓媒體都能走上真善美的境界,我邀請高希均教授、張作錦先生等人做評審委員,給予優秀的記者獎助。現在已經六屆過去了,我從來沒有干涉過一件事,也沒有推薦過一個人,就讓高教授他們那一班委員公平公正地去審核。

為什麼要設置這個獎項?主要的,是希望讓社會有公義、有公道,讓一些有為的媒體記者,在這一個時代裡,能以他們的筆桿救國家、救社會、正人心,做為社會的導師。

現在台灣的媒體,從過去的社會新聞,到內幕新聞,到隨意報導,顛倒是非,造謠惑眾,這是台灣的命運呢?還是記者太過於要討好閱聽人尋求刺激的心理呢?

二十年前,有一次我跟隨團體到日本去參拜寺院。有一天,其他團員都出去了,我沒有外出,就在飯店裡。無意間,我打開電視,見到兩位老教授,一位是中村元,另外一位已忘其名,他們正在對談生死問題。節目從八點鐘播放到十一點,中間沒有廣告,也沒有第三人出現在畫面上,就只是兩個人在那裡討論著生死,內容深入專研,讓人不禁動容。那一天,整個上午,不但讓我對於人生的去來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身心的平靜、安詳、自在,更是至今難忘。

這就讓我想到,其實我們台灣的媒體,報導新聞也不需要那麼樣的緊張、那麼樣的急迫、那麼樣的激烈、那麼樣的聳動;反過來,能把這種優閒、安靜的知見,散播給社會,還可以說台灣的媒體不能救台灣嗎?

當然,我們都知道,現今媒體的經營,有它的困難;不過,世界上的媒體也都有國家給予補助,必須要幫助政府推行政令、改善風氣。既然報紙不必自立為生,它就應該和政府緊密合作,像學校教育一樣,對這個社會實行社會的教育。如何實行社會教育呢?報壞事,更要報好事;報壞人,更要報好人;報惡行,更要報善行。

我記得,美國聖地牙哥曾經有一條擱淺的鯨魚要野放,《中國時報》給予全版特寫,溫馨、可愛,至今多少年來,始終讓我難忘;過去台灣的紅葉少棒,震驚天下,《聯合報》的追蹤報導,也讓我感覺到,做一個台灣人真是與有榮焉。

假如說像這一類的新聞能再多一點,每天都有,或者對於小人物的行事,像愛心菜販陳樹菊、青年公益家沈芯菱、世界盃麵包大師賽金牌得主吳寶春等等好人好事,能多給予報導,必然對社會人心的安定,能起到正面的作用。

我是國民黨的黨員,這我不否認,但我的想法是超越黨派的,覺得黨派可以為理念、為政見去爭取權利,但是不應該傷害人我的和諧。尤其我們不要讓台灣的媒體,成為政治人物利用的工具。現在每天打開報紙,一眼看去,全篇都是政治人物對他人不負責任的毀謗批評,很少有小民的故事。

實際上,我感覺到,在這一個社會裡,青菜蘿蔔的價格、牛奶麵包的品質,也都是與全民的生活有關。假如媒體能把政治新聞減少到只有一、二成,讓全民的生活所需,在報紙上有廣大的篇幅報導,政治的衝突減少了,社會的和諧也就增加了,這不就是台灣得救的開始嗎?

「第5屆星雲真善美新聞傳播獎」及「第3屆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聯合贈獎典禮得獎者與星雲大師合影。 圖/人間通訊社提供

「第5屆星雲真善美新聞傳播獎」及「第3屆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聯合贈獎典禮得獎者與星雲大師合影。 圖/人間通訊社提供

我自己也知道,「真善美新聞傳播獎」聲音太小,甚至於連我們國內的記者先生們,不知道有這一個獎項的,可能也大有人在。所以,我很願意讓媒體人自己組織一個公平公正的委員會,由委員會來主持頒發這一個獎項。我想,媒體自我自力自救、自我訂立公約、自我自立期許,也是重要的發展,假如有這樣的活動需要獎勵,貧僧也極願意支持。

像貧僧數十年來許多沒有說過的話,記者都說是我說的;不是這一回事的,也都說成這一回事,如同驢頭不對馬嘴。就舉一個例子說,最近山西運城關公像來到佛光山,我連雕像都還沒有看過,就有人說我因為關公沒有青龍偃月刀,拒絕接受;這個說詞不曉得從何而來?但是,像我們這樣一介小民,對於這許多事情,也只有徒嘆奈何了。

所以,貧僧今日的微弱呼號,也不光是要記者們救讀者、救社會、救台灣。大陸的人民不是說嗎?「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對於台灣這個美麗的風景,我們的媒體又為什麼不藉機來發揚呢?

我曾在書上看過一個文人的小故事,說給大家自勉。故事這麼說:
有一次,閻羅王進行審判。首先,他說:「張三!你過去在人間造橋鋪路,行善積德,讓你再到人間做人!」接著又說:「李四!你過去殺人放火,判你到十二層地獄受苦五年!」「王五!你過去在人間詭計多端,陷人於不義,判你到十四層地獄受苦十年!」排列在最旁邊的是趙六,閻羅王毫不留情地出口就說:「趙六!你到無間地獄去吧!」

趙六聽了很不服氣,就說:「閻羅王,什麼人做了好事,你判他做人倒也罷了,但是那許多殺人放火、陷害於人的,你判他五年、十年,而我只是一個文人,寫寫文章,做做報導,為什麼要把我打入十八層無間地獄呢?」

這時候,閻羅王就說了:「你身為文人,成天繪聲繪影,造謠生事,很多人就是因為看了你寫的文章,夫妻吵架、家庭不和、朋友絕交……,對今後的社會起了許多看不到的不良影響,所以你的罪過很嚴重,不墮無間地獄不行啊!除非等到你過去寫的文字在這個世間上消滅了,你的罪業才可以減輕。」

總之,我想,媒體要救台灣!台灣人民的心靈如果都能向真、向善、向美,大家不就都升天堂,不會下地獄了嗎?

佛光山所以今日能成為台灣佛教的重要道場,其中也有台灣媒體幫忙宣揚的助力;今日貧僧能小有名氣,為社會的公益盡一份心力,也是靠著媒體給我的鼓勵,才能成長。但是,不可諱言的,媒體加之於我們的傷害、冤枉也不少。

比方說,過去台灣的社會異議人士發動群眾包圍佛光山,在他的說法,是我們把路堵住不給村民行走。事實上,他指的那條路本來就屬佛光山所有。甚至我們為了方便村民通行,還特地開設了另外一條道路。偏偏他還是不認輸,硬是要說我們堵住民眾的去路。不得辦法,最後我們只有把土地所有權狀都拿出來給記者看。

萬萬沒想到,第二天報紙一刊登出來,說法竟然和我所說完全相反。我就質問那個記者:「昨天不是跟你講了,也給你看過了嗎?」他說:「我確實是照你所說的去寫啊!我不知道今天發表出來會是這樣。」
總說一句,媒體人不知道為社會小民申張公平正義,民眾沒有獲得國家法律的保障,也沒有獲得社會媒體的護持,都是在委屈不平裡飽受壓力,連呻吟訴苦的機會都沒有。或許,這就是因為台灣到現在還沒有一份《更正報》的原因啊!

我對於媒體報導的詳實,有以下兩點建議:

第一點,要做雙面調查,不要輕易地給人加上一些罪名,真實的,就要據實報導,凡事一切都要讓它還原。希望媒體不要做「製造業」,要去解決問題,而不是再生出問題。

第二點,希望媒體人能多做一些功課、多承受一些辛苦、多培養一些素養,對一則新聞要能深入去了解,不要輕率報導。社會太多的不公不義,連空氣品質都不正常,大家呼吸到的不是新鮮空氣,又怎麼會有健康的身體、健康的社會呢?

我覺得,做一個媒體人,公平正義是基本的道德、條件。回憶起過去多少的報人、多少的記者,他們向權威挑戰,向危險去闖關,向真理去求證,所以到最後他們都成為一個名記者。

在今日社會裡,我們報紙的讀者,文化水平還不夠,人文素養還不夠,記者負有教育的責任,要把每一位讀者都教育成國家優秀的國民。對此,記者們怎麼可以說媒體不能救台灣呢?

現在有不少媒體記者,喜歡站在先入為主的立場,對人做試探性的採訪。像是這一次尼泊爾大地震,有一個記者就來詢問我們佛光會的工作人員:「你們對尼泊爾大地震會怎麼樣救助?」

這個工作人員面對問題,倒也直率有理,反問他說:「這是你們做記者應該去了解的,救災人人有份,為什麼你們不去救濟,而要來問我們呢?假如這一件災情有牽涉到國際,你應該要去請教政府,如內政部,問他們應該要怎麼辦?或者詢問專業救濟單位紅十字會,他們應該要怎麼辦?我們一個民間的小團體,就是救濟了以後,也會有一些報導批評,說我們什麼帳目不清、舞弊貪污、圖利錢財。做善事反受侮辱,我們也禁不起這種傷害,所以現在我們會自己去救濟,也不希望有什麼報導,我們隨心隨力,能做多少就算多少。因此你問我的話,恕難奉告。不過,社會的好事壞事,政府、媒體人和一些有心人士應該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可能不知道,他可能也不知道,但是因果不會不知道。」

總而言之,讓我們對媒體建立起信心,認為媒體是公平的、公正的,讓媒體成為台灣人向真善美邁進的學習目標,這就是「媒體可以救台灣」了。(20150508口述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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